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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完美主义幻想·

约 16524 字 55 分钟

相比于同不同类型的人们打交道,或许我们更难以面对的是如何与自身相处。

这段时间和一些朋友讨论了心理与人格相关的话题。相比于同不同类型的人们打交道,或许我们更难以面对的是如何与自身相处。事实上,我们许多乍现的灵光与想法、许多本能的直觉与感受,并不来源于我们可支配的意识,恰恰相反,我们总是被一些无形而实在的基本规律所约束着,内心的自由也往往是各种外部因素规训下的幻觉。

正如我们无法逃避熵增规律:物质的无序程度在宏观尺度上持续强化,所谓逆熵的生命也不过是通过加速周边物质的熵增过程——无论是摄取食物还是使用燃料——来维持自身相对较低的熵的一种系统的集合,由此引出散漫自由总比严谨自律要来的轻松,「躺平」总是本能优先于「奋斗」的选择。进一步讲,很多内心的声音也不过是生命体对于外界各种要素的反馈的加工产物,有的人喜欢与众不同、标新立异,有的人喜欢跟随大流、与群体步调一致,可归根结底都可能只是一种寻求认同的、群体动物底层逻辑的投射。

于是,我们不禁这般疑惑——「真实的自我」在意识的范畴里如何界定它的尺度,我们在与「非我」的交往中,有多大程度是对自身另一面所构建的虚幻映像的交互,我们作出「真诚」与「掩饰」的行为抉择,有多大程度上被内心关于自身过往经历所训练出的「模型」决定?

前段时间在微信读书上发现了这本乔恩·弗雷德里克森的《你在逃避什么:你害怕面对的真相,必将使你成长》,作为一名心理咨询专家,乔恩引用了比较丰富的真实案例来解剖人们普遍存在的心理防御机制,特别是对于在经历重大挫折后,如何真正走出阴霾而非回避、如何直面自我而非抗拒,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本书的叙事风格也比较偏随笔,系统性并没有很强,但也表明其相对易读,不必当作学术类作品抱以太高的期望。

在序言中,推荐者和作者阐明了大多数心理问题背后的共性是个体在心灵创伤之后无法直面这种失败带来的痛苦,从而陷入负面循环。正如推荐词所说:

如何通过面对现实充分融入世界,而不是在幻想中自欺欺人。他的作品扎根于众人苦苦挣扎的现实,告诉我们如何与人类与生俱来的,潜意识中的死亡焦虑、孤独以及对于被遗弃、被孤立的恐惧等问题作斗争,而不是逃避。

他指出挣脱出幻想的桎梏的必要性和意义,也一针见血地指出心理问题的根源。

产生心理问题的根本原因是我们总是在逃避真相,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让自己生活在谎言与幻想中。我们宁愿生活在谎言与梦幻泡影中,也不愿去体验真实的生活,这反而会让我们感到空虚、无价值、无意义,这本身就是痛苦的根源。

有时我们感到不对劲,这是一个信号:我们可能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逃避什么。比如我们特别讨厌某一类人,我们或许是讨厌自己身上那些被拒绝的东西,我们会使用投射的方式,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强加到别人身上。我们会在关系中扮演一个“受害者”角色,也就是自己的悲惨人生都是别人造成的,这样我们就无须为自己的人生担负责任了。回避就是你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要去面对的东西,无法越过这些影响你生命发展的障碍,作茧自缚。当人们鼓起勇气,放下防御,拥抱真我,真实地生活之后,会产生多么巨大的变化;我们开始和自己以及他人建立真实的关系,这就是爱的本质。

真正的改变是在直面真相之后。不去面对真相,接纳真实、脆弱、不完美的自己,疗愈就不可能真正的发生。最核心的改变或疗愈的契机,往往来自于,无论是来访者还是心理治疗师开始直面真相的时刻,这也是心灵真正相遇的时刻。去直面真相,将那个虚假的自我打碎,新的自我才得以重塑。

而回避并不仅仅是显性的逃避行为,有时候安于现状、无条件地忍耐与包容也是一种负面的表现,他们的本质都是用谎言——即便是善意的自我暗示——来修复当下糟糕的状态,但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僵化是你面对不确定的生活只能使用一种方法应对,却想得到不同的结果。如果仔细想想,僵化也是一种回避。

我们之所以痛苦,有时是因为吞下了太多谎言,而这些谎言正是我们自己为了避免痛苦而编织的。因为接受幻想似乎比接受真相来得容易。有些人宁愿对自己撒谎,认为事情变糟都是自己的错,也不愿接受别人亏待了自己的现实;我们之所以痛苦,可能是因为逃避真相。而当我们拥抱真实自我、所爱之人和生活本身时,我们就会痊愈。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人的故事也就是我们自己的故事,因为我们自己也有自己不肯面对的真相。无论我们对某个人有多么了解,那个人对我们而言永远是个谜。但当我们希望获得由内而外的改变时,我们反而倾向于让他人附和我们、安慰我们或建议我们改变他人,所以我们越来越倾向于请心理咨询师来帮助我们摆脱痛苦,探寻生命的意义。

我们或许认为自己需要修复,但是通常试图修复的只是自己那些支离破碎的幻想、自我形象和造成痛苦的扭曲想法。我们不需要修复自己。我们唯有放下虚幻,才能体验真实;唯有找回自己在谎言中流失的活力,才能重新接受自我。一位优秀的心理咨询师通常具备某种从生活的痛苦中产生的智慧,这种智慧无法通过其他方式获取。如果聊聊天就能疗愈,那么只靠沙龙这种形式就能治愈全人类了。来自头脑的想法并不能治愈我们内心的痛苦,聪明的咨询师不会仅仅依赖于来访者的讲述。

有点儿不对劲儿·

第一章开门见山地指出面对内心自生的逃避心理是一项具有普适意义的历程。

不愿相信的事实·

我们都曾经历人生的痛苦,或在痛苦中沉沦。当真相太令人痛苦时,我们可能会用谎言逃避真相,用那些我们闻所未闻,甚至从没想过的谎言来欺骗自己。可悲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正是当初把我们从痛苦中拉出来的谎言,成了我们最大的敌人,给我们制造了更多的痛苦。

我们寻求心理疗愈,不是想得到逃避现实的药丸,而是想获得帮我们面对现实的力量。“我从小就忍受了太多无法独自承受的痛苦。成年后,我通过逃避痛苦来麻痹自己,对痛苦的根源视而不见。我需要一个向导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走进未知的黑暗森林,在我孑然独坐的时候陪伴我。这样,我就能放下那些给我带来痛苦的心理防御,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智慧(那种我一直向外寻求的智慧)。”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逃离自我,希望能抵达一个名为疗愈、康复、启蒙的模糊目的地。然而,我们其实并不需要寻求任何东西,因为我们的感受、我们的焦虑、我们对自己说的谎言,甚至我们逃避的真相,一切都在这里。

书中举了一位儿子患有先天障碍的母亲的例子,抱怨与悲伤其实只是来自于母亲自身的期望相对于现状的落差,她为儿子的种种「不正常」而悲伤,又自责自己的错误,然而问题的根源在于受访者的内心对事实产生的抗拒,“实际上,你想逃离的,恰恰是你需要接纳的;你害怕的,恰恰是你该面对的;你忽略的,恰恰是你该听见的”。

请注意,真相既不能被给予,也不能被接受。心理咨询师只能指出存在于来访者心里的真相,而洞察并非来自心理咨询师之口,它只能来自来访者的内心。

我们和现实产生联系的时候,我们就变得健康起来;而当我们沉溺于幻想时,我们就会感到痛苦。心理咨询师会阻止我们逃离自我,让我们接纳现实,停留在此刻体验自己真正的感受。我们内心的感受总是通过焦虑向我们发出呼唤。奇怪的是,反而是焦虑让我们踏入那些我们经常逃离而不敢深入探索的区域。

……

“不如让我们来为你从来没有拥有过,也永远不会拥有的正常儿子举行一个告别式?”

另一些案例也很类似,埋怨他者不照顾自己的情绪、认为自己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这些看似将责任推给了对方,被动地拒绝了关系中的消极因素,但仍然是一种逃避行为。

乔恩说道,“当我们看到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事实时,我们既可以让真相走进来,也可以用谎言把它拒之门外”,而“在心理咨询工作中我们发现,在关系中产生的伤痕,必须在关系中才能得到疗愈”,“我们很难体验到真实自我和试图表现出来的自我之间的差异,我们需要一个伙伴把我们拉住,让我们坐下来承受和感受当下。独处时难以忍受的事情,在和他人一起分担时往往就变得可以忍受了”。

对于安全感的缺失,心理咨询师们往往会说,“你就是你自己最重要的人,为什么不和自己好好相处呢?”的确,心理咨询师接纳我们的想法、感受和焦虑,让我们体验到自己渴望和恐惧的东西——“有人爱我们本来的样子”。然而“事实上,我们从不畏惧被爱。我们害怕的是,被爱时的温暖和满足会反衬出缺爱时的冰冷与凄凉,这种时候痛苦与悲恸之感就会浮现”。这些对「非我」的指摘,很多时候将个体包裹于一种虚伪的幻象之中,仿佛自己足够付出、足够牺牲,是对方在一次次让自己失望,可事实上他们并不喜爱对方,只是“想让对方成为自己的喜欢的样子”。这种潜在的改变他人的期望,实质上是对改变自我的不自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自我信任的缺位。

因为无法面对真相,这位丈夫一直把他的自私、缺爱和背叛归咎于妻子。当他撤回这些“指控”的时候,他就要面对自我认知的痛苦。她的抑郁也正是她对生活的一种拒绝,拒绝她既渴望又畏惧的另外一种生活。我接纳了她因为担心被拒绝而做出的抵抗,在我们的相互接纳中,她的悲伤随着“自己不配被爱”的谎言的破裂而消逝。“你错了”的真正含义是,“我害怕你在我身上唤起的真相”。正如一位同事所说,“真相会治愈你,但在这之前你必须经历地狱般的痛苦。”难怪我们指责别人,因为我们在别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错。

我们常常把期望加诸别人身上,认为别人“应该”如何如何,如果事情没有按照我们的期待发展,我们就觉得那是错误的。或许其他人本就没有错,相反,他们正是把我们从幻想的“子宫”中拉出来的助产士。我们评判他们,谴责他们,声称我们根本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按照我们的设想行事,在我们的设想中,他们应该像我们一样,求我们所需,做我们所做,想我们所想。在我们的设想中,完美的人应该完美地克隆我们自己。

这些执念就是投射,这种投射看起来很真实,因为它们是真实存在的。投射是我们拒绝在自己身上实现,却希望在别人身上实现的现实。如果我们批判自己,就会觉得别人在批评我们;如果我们忽视自己,就会觉得别人忽视了我们;如果我们不关心自己,就会觉得别人不关心我们。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投射的对象就像一面镜子,透过这面镜子,我们可以观察、学习和接受那些被我们拒绝的现实。

虚伪的接受·

但不报较高的期待,让自己学会接受就是正确的吗?乔恩联想到,“假装喜欢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是否也算另外一种形式的出卖自我?”我们的内心知道我们喜欢什么、排斥什么,但我们总是不可避免地用自我暗示和自我感动的方式来强迫自己接受一些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意识层面的接受并不总是真实的,我们只是拉低了自己的阈值,没有做出任何有意义的行动。

如果“错误”的人恰好是我们失散的一部分自我,等待着与我们其他的部分团聚。

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说:“噢,你们这些‘错误’的人,谢谢你们让我在你们身上遇见了我自己。我讨厌你们,因为我讨厌你们身上被我自己拒绝的东西”,结果会怎样?但事实上,我们经常将自己的过错推给别人。

当我们凝视着那一面镜子(所谓错误的人),并接纳他们时,接纳的那一刻的感觉犹如回家。这些“错误”的人在我们的内心激起的感觉,正是我们想象中他们内心的感受。我们可以选择继续将他人视为“错误”,拒绝面对我们真实的自我,也可以让那一部分自我回归自我。

受害者情结·

而另一种极端方式便是以自我的崩溃来塑造受害者的形象,换取他人的同情与认同,进而弥合这种痛苦所填充的沟壑。

作家杰夫·福斯特(Jeff Foster)说:“崩溃总是指向更深层次的真理冲突。因为只有你内心错误的东西才会崩溃,真理是颠扑不灭的。有人称这种认知为‘觉醒’,有人称其为‘自我实现’。”乔恩发现,现实扼杀了我们的愿望时,有些人可能会通过极端的方式来消除这种幻灭的痛苦。埃德温·施奈德曼(Edwin Shneidman)将这种痛苦称为“心理痛楚”。逐渐破灭的梦想有时让人痛不欲生,有人甚至会选择极端的方式来逃避心理痛楚。

这位女士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其实我们永远不会崩溃,尽管在我们的想象中自己像是在崩溃。当幻想破灭时,无论我们如何否认和祈求,都无法使它恢复如初;当我们的否认也被打碎的时候,悲伤和愤怒开始汹涌流动。经过这种情感宣泄,情绪的火焰并不能灼伤我们,却能烧毁我们的幻想。而只有当这些幻想破灭之后,我们才能看到真相。

因为害怕失去幻想,我们开始编造故事,告诉朋友我们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这些故事听起来就和真的一样,因为它们的内在逻辑是自洽的。但实际上,这些故事是不真实的。它们对现实进行了删减和歪曲,通过隐去足够多的信息,我们可以把一个人妖魔化,把一个人塑造成自己想象的形象,把编造的故事当作事实。

我们乐此不疲地妖魔化“压迫者”,把对方塑造成一个坏人的形象,以博得朋友或心理咨询师的同情,哀叹着我们幻想中的生活是如何美好。心理咨询师必须质疑那些受害者情结,不能被来访者塑造出来的受害者形象迷惑,而要引领来访者接纳他们所逃避的现实。欺凌别人其实是懦弱的表现,他害怕面对生活,无法接纳现实,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逃避现实。

长久的斗争·

前面的两种方式都是对真相的拒绝。我们将自己幻想成包容的崇高者或是可怜的受害者,这都背离了事实。然而,“接纳生活的真相或许是困难的,因为接纳生活的本来面目意味着幻想的破灭,我们需要一种情感上的勇气来帮助自己承受痛苦,而无须逃避、解释或辩解”。这是一场长久的斗争,我们只能不断地消解幻想,才能适配现实;这种层层剥离的过程,似乎是在表象上艰难地否认自我,但实质上让我们的意识更加逼近更深层次、更真实的自我。

当我们卸下伪装的时候,我们会有种赤身裸体的感觉。比如我在试图引导一名来访者面对他一直逃避的事情时,他指责我:“你在试图揭露我!”我解释说:“我没办法揭露你,只有你自己能袒露自己。我可以问问题,由你自己选择是否袒露自己。你愿意向自己袒露真实的自我,不再盲目生活吗?”

当他选择袒露自己的内心世界时,他发现,事实上自己一直是“赤裸”的。我们的伪装不过是一层虚幻的纱幔,我们试图隐藏自己,但是无论如何,别人还是能看到我们。如果没有这层虚幻的纱幔,我们就不会脱离现实;而当我们都卸下伪装时,我们就能从心底深处意识到我们每个人都在和自己的感情、谎言及欲望作斗争。

我们总希望等待是一根魔杖,希望挥一挥魔杖就能让眼前的生活符合我们的幻想。但是,我们只能让幻想迁就现实。我们不再等待生活改变时,我们才能开始改变。生活中的每一次危机都会打破我们的防御,释放我们的情绪,揭示我们隐藏的自我。隐藏的自我暴露之后,自我洞察力才会显现。当我们深入自己的内心世界时,我们就能看到深层次的自我,找到自己一直渴求的智慧。此时,我们可以选择接纳或否认自我。

让幻想迁就于现实,首先得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乔恩认为,“为了确保我们注意到真相,生活会不断给我们发信号:焦虑、愤怒、悲伤、抑郁、好或坏的关系,以及正在发生的一切。当生活让我们难以承受时,我们就会寻求帮助或拖延”,但很多消极的感受会被我们下意识地回避,我们需要询问自己“痛苦的背后是什么”:如果一个人毫无征兆地产生了某种不安的想法,这往往“来自他的内心深处,我们内心深处的感觉确实会让我们害怕,把我们击垮,但它也将我们拉入自我的深处,那是所有觉知的源头”。

感受是爱的不同形式。假如每种感受都是爱的不同形式,那么由创伤引起的感受呢?想象一下被焦虑困扰的感觉,怎么可能是爱?我们内心感到痛苦的时候,可能会试图通过归咎他人摆脱痛苦。我们竭尽全力想要绕过生活的痛苦,却事与愿违。生活总是把愤怒、内疚和幻想夹杂在一起。我们痛苦的背后,正是我们内心深处害怕接受的真相。

情绪会将我们变成一面棱镜,当我们的感受光谱透过我们,就会折射成一道独特的光,这道“光”就是洞察。这种洞察并非来自头脑,而是来自我们的内心。当我们不再否认现实时,幻想就会轰然倒塌,感受就会随之而入,我们本来的自己、从前没有见过的自己才会出现。感受是爱的不同形式,是邀约,让你拥抱真实的东西,这样,虚假就会消失,真实的你就会显露出来。

我们如何逃避生活的真相·

“我们之所以痛苦,常常是因为我们总是和现实较劲儿,而且屡战屡败。”第二章进一步解释了逃避行为的产生与瓦解的具体场景和表现。

丧失是现实的一部分·

「丧失」是幻想遇见现实的重要节点,可能性的存在让我们现实报以「结果待定」的期望,而丧失带来的悲伤会让我们更容易接受现实,因为“我们不再试图去克服悲伤,而是在悲伤中接受现实。在此过程中,我们无须放弃幻想,因为泪水已经冲刷掉我们对于幻想的执着”。

现实往往令人失望,而幻想则以无限期的承诺诱惑我们。我们幻想自己会如何被爱、被尊重、被需要,而且对这种幻想心存执着。造成我们痛苦的不是这些幻想,而是我们对幻想的执着。

逃避的表象·

真正核心的是对内心感受的逃避。乔恩写道:“我们很少逃避外在的问题,却喜欢逃避心理的痛苦。但是我们经常意识不到自己害怕的是内心的东西,而误认为自己害怕的是外在事物。我们想以此逃避问题,这就是地理疗法,但这并不能使我们超脱于生活之外。无论走到哪里,内心中的感受还是如影随形。我们所逃离的一切内心感受,总是伸出‘手’向我们要更多的爱。然而我们不但没有去回应那些向我们伸出的‘手’,反而转身就逃,拒绝接受,拒绝停留,拒绝为内心的感受改变自己。”这种内心的逃避常常表现为「转移注意」,我们用各种浮于表面的技巧去「接受」现实,例如摄入酒精、设想另一种结局,想要内心获得一些安宁自在,但这恰恰是一种「消极」主动,仿佛我们快速、假意坦然地承认了现实,现实就会离我而去,根子里还是把痛苦本身作为应当迅速归档的敏感记忆,早早与之告别。

我们痛苦的程度等同于我们与现实的距离。我们通常不是直奔真相来缓解痛苦,而是通过食物、工作、酒精等远离真相。人们认为是这些东西令人沉迷,其实这些东西只是沉迷的表象。我们真正沉迷的是逃避真实,我们不想接受自己的感受,不想接受现实,只想要想象中的过去或未来。

我们想象着生活如果不是当下这个样子,而是不同的时空,自己的内心就能得到平静、安宁和满足。对虚幻的自我、虚幻的生活的向往让我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们试图逃离此刻,奔逃到下一刻,然而此刻是我们唯一的“家园”。

我们认为只有奔赴另外的时空或生活方式下,自己才能完满幸福。但即使此刻我们已经完满幸福了,也会对此无知无觉,一心追求自己的愿望,不肯接纳真正的自我。真正能让我们更加幸福的是接纳此刻的感受,而这恰恰是我们最不愿意接受的。我们心存幻想,觉得我们想要的尚在远方,而不知道我们需要觉知的就在此处。

但有时,潜意识的抗拒会被投射到特定的对象之上,于是内心深处的自我担忧演变为对他人行为的抵触,从而不觉间抬升了对他者的期待,以掩饰自己的现状无法得到轻易改变的现实。

我们往往很难意识到自己在抗拒某种感觉,反而会抗拒触发了这种感觉的人。例如抵触自己的伴侣,不理会他们说的话,等着他们说出我们想听的话。

不确定的恐惧·

恐惧往往来自于未知,因为未知意味着「可能」所带来的不确定性,生存的本能驱使人们不自觉地更加关心最糟糕的情况;未知也可能是空间维度上的信息缺失,没有确切的凭据,对直觉的自我怀疑也是难免的事。

在寻求幸福的路上,我们忘了树木从不急着生长;我们也从不把花蕾剥开让它开花;花朵也从来不强求与众不同或开得更长久,它任由生命的内在压力将花瓣层层向外推开,逐渐开放。

你有没有试过把一支漂亮的玫瑰花剪下来插在花瓶里,一天去看好几次?花朵凋零,美丽永存,即使它的最后一片花瓣飘落在花瓶旁边的桌子上也依然美丽。

人比花朵复杂得多。感受揭示了真实的自我,如果我们切割感受,就意味着和内心深处隔绝,会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假如我们和内心感受带来的不适一起坐下来,我们就能发现在语言、借口和解释下的真实自我。当我们的生命盛放时,我们是否可以和“不知道”及“想知道”安然共处?

我们害怕向未曾谋面的人展露自己,害怕不知道自己可能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只有接纳自己这些恐惧,才能获得疗愈。我们向咨询师求助,在他们面前展露自己,改变自己,发现真正的自我。真正的自我或许被掩盖在他人灌输给我们的观念之下,被掩盖在我们自己的观念之下,被掩盖在我们深信不疑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观念之下。不仅能否疗愈是未知的,就连我们自己也是尚待探索的未知领域,尚有待开发的潜能。

书中给出了一些有趣的视角,很多看似惯常的表达,实质上是「期望」而非「现实」,而人们就是在这样微渺的希望中深陷失望的泥淖,把积极的因素留给脑海里的虚构世界,或是寄托于未来低概率的向好变化趋势之中。

隐藏的天性·

乔恩提醒道,“小时候,我们需要依附父母生活,当我们无法和父母分享自己的内心世界时,我们就学会了隐藏”,而“当我们讲述感受的时候,其实是在讲述那一刻经历的真相。如果我们说出自己的感受会让父母生气或焦虑,我们就会隐藏自己的感受减少父母的焦虑,以维持和父母的关系”。

这样从小形成的牢固习性在成年人里也随处可见。

面对一位心态消极的女士,乔恩说:“你说自己感到虚无,想让我把你作为一个没有感受的人对待,希望和我建立一段虚无的关系。你在你我之间筑起了一堵空墙。是因为我引起了你的什么感受,从而让你筑起这堵墙吗?”女士则习惯性地威胁道:“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和你合作。”这句回应的潜台词是,如果乔恩说实话,她就要离开,正如她的母亲曾经威胁她那样。于是,听到她的威胁,乔恩说:“听起来你对我的话有所反应。你对我是什么感受?”他在书中注解道,当来访者因为我们的诚实而发出威胁的时候,我们为了避免发生冲突,有可能会顺着他们的谎言进行谈话,但是我们一旦这么做,他们的谎言和现实之间的冲突就会造成我们和现实的冲突;而如果我们接纳来访者的谎言,就相当于放弃了这个人。当他问她的感受时,她说,“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感受。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扔掉一些东西,但这种感受应该不是真的。”“没错。你在让我和一个你幻想中的人建立不真实的关系。这就是你在你我之间设置的障碍。你对我有什么样的感受导致你筑起了这堵墙?”

在咨询过程中,我们经常发现很多来访者在孩提时代就接收到这样的信息:“说谎,我就会爱你,说实话,我就会离开你。”这样的信息可能没有体现在语言上,却经常体现在实际行动上。作为回应,孩子可能会牺牲自己的正直、诚实,甚至理智,来获取他们赖以生存的父母的爱。我们当中的很多人还在继续过着这样的生活。这种生活本身就是破坏性的体现。

无论是作为咨询师还是朋友,我们都应该传达这样的信息:“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我会对你坦诚相待。如果你羞辱我,我不会以牙还牙。你指责我伤害你,但其实是你的谎言在伤害你。真相是灵魂的食粮,它永远不会伤害你,而如果你隐藏真实自我,以虚假形象示人,这种行为才是你灵魂的毒药。”

除了年少时期普遍的家庭环境带来的影响之外,人类本身就具有对幻想更加着迷的天性。

如何回归现实?·

尽管逃避似乎总是无可避免的本能,但乔恩强调,我们必须回归现实、我们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因为面对现实可能是痛苦的,但逃避现实是实实在在充满危险的。

生活似乎与我们作对。然而我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难以将自己和生活割裂开来,和生活不融洽的其实是我们的执念,我们认为生活应该如同我们幻想的一样。

“现实是痛苦的,但否认现实是危险的。”如果我们一直等待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许会失去现在拥有的生活。只有直面现实,我们才能在为已经失去的东西哀伤之后拥抱我们目前所拥有的。

虽然人们常常想否认事实,但否认是没有用的。无论如何否认,该发生的事情仍然会发生。因为否认不过是一种想法,想法符合现实吗?想法能代替现实吗?想法能让现实消失吗?

当梦想破灭的时候,我们不必故作坚强,只需要在真理把谬误焚烧殆尽的时候不逃避就可以了。我们的希望、思想和想法也会在生命的火焰中涅槃重生。

我们希望控制现实,仿佛试图推动生命之河的波浪。波浪触岸而碎,而河流依然如故。我们试图拒绝存在的事实,而事实不会拒绝我们,它永远接纳我们,虽然我们总是在全力抗拒它。我们能否接受现实的怀抱,回归现实呢?

当我们拥抱生活时,我们难免会感到痛苦。这是不可避免的。在弥留之际或死去的那一刻,我们会失去我们拥有的一切以及所爱的每个人。

相比之下,痛苦是可以选择的。经历心碎之后,我们或许会建起防御,用谎言哄骗自己,以逃避生活带来的痛苦。但是我们的防御,也就是逃避现实的方式,会带来更多的痛苦。我们推开正在发生的事情和由此产生的感觉,“我没有生气,只是失望”“我简直不敢相信!”“她不可能是那个意思”,然而生活的破洞依旧存在。

对于受害者情结,他进一步分析道:

扮演受害者很容易,承担生活的责任很难。“我创造了自己的生活!”“受害者幻觉”犹如海妖之歌,听起来如此甜美、纯洁和正义,因为它把我们从生活的河流中引诱了出来,让我们缩进一个悲惨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别人是坏的,自己是好的,一切都黑白分明。我们在幻想中迷失了自己,幻觉自然就会出现。

当我们深陷“受害者幻觉”中时,我们“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应该做什么。所有这些看似简单、真实、显而易见的“知道”,都只是我们的假设,仅仅是我们耳边的梦呓。事实上,我们从来没有完全探查过另一个人的内心,对他人的理解是不完整的和片面的,我们以为的“知道”只是谎言,是伪装成一棵树的碎片。

把自己放在受害者位置上,不去爱自己,却要求对方爱自己。这个策略是注定会失败的,因为他的爱永远不足以消除她对自己的“迫害”。

可能的歧途·

“然而我们有可能错误地放弃生活,而非放弃自己的幻想。”许多经典的案例表明,面对更具诱惑力的幻想世界,我们可能为了沦陷于此,而进一步放弃真实的生活;我们可能为了沉浸在期待之中,宁愿在现实里自我惩罚。

“应该”是一种隐藏的暴力,一种内在的指令,指挥我们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感受不属于自己的感受,做那个不是自己的人。也许我们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接受自己想要拒绝现实,再在自己的幻想里停留一小会儿。

他在书中回忆起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个例子:

几年前,在一个晚宴上,有位熟人问她的丈夫、我和我太太:“如果你能得到世界上所有东西,你想要什么?”我们想了想,一一回答了。轮到她的时候,她说:“我不需要在桌子上跳舞,因为我已经被分析过了。”

起初,我对她的回复感到很困惑,后来我想明白了,她拒绝参与自己发起的游戏。在游戏中我们都透露了自己的愿望,而她没有。我们了解到一个令人不安的真相。她相信精神分析已经净化了她的神经,重塑了她原来的性格。我们有愿望,而她没有。我很生气,她发起这个游戏,为了她自己得到净化而让我们陷入烦恼,太无聊。

她认为自己应该摆脱自己真实的样子,变成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她想让我知道,我也是想通过做咨询找到一个灵魂姐妹。但是,我们必须放弃对自己的幻想,做真实的自己。

她没有意识到,必须接纳内心的混乱而非铲除它们,自己才能得到疗愈。我们对生活的原始脆弱性永远不会消失。我们要做的不是消除人性,而是接纳自己的人性,通常是通过接纳他人身上的人性来拥抱我们身上的人性。每接受一个“缺陷”,我们就距离对方的内心更近一步,最终就会抵达我们自己的内心深处。

他总结道:我们试图净化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像在脑海中经过美化的形象。这不是爱,而是对生活的仇恨。当我们试图超越生活时,其实是拒绝了生活。

拒绝接纳·

第三章讲述了另一种逃避的表现,即“人们有时会通过和别人发生冲突来避免自己内在发生冲突。”

外置型回避·

相比于将真实的一面紧紧包裹于内心的深处并严厉地喝退来自外部的冒犯或威胁——表现显著的回避者,有的人则偏好将最真实的感受投射于其他事物上,这样,人们在他的身上就只能看到他精心“伪装”后的幻想了。

生活触发了被我们否认的感受,而焦虑是生活的信使。焦虑是那些叩击我们心门的声音,它们就像悲伤的小孩子、愤怒的小孩子或绝望的小孩子在门外问:“我可以进来吗?你会爱我吗?”

我们拒之门外的感受,在他人身上短暂地旅居,当然这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事实上,它们仍存在于我们的内心。我们可以将自己的内心活动投射到别的人或物体上。

例如,有一个人,无论他走到哪里,都看到灌木丛和树枝上有眼睛在注视自己。他的母亲在他不满一岁时就抛弃了他。他渴望千里之外的母亲能够看见他、关注他,而幻觉中的眼睛正好满足了他这一愿望。他把内心的渴望和伤痛寄托在了头顶的树枝上。

当我们抗拒自己的感受时,会通过投射将它们送走,把它们寄托在别人身上。当我们面对生活的真相或靠近那些投射对象时,会感受到我们以为其他人会有的感觉,仿佛这些感觉在他人身上旅居之后又回到了我们身上。

没有人能把感受还给我们,因为它们从不曾离开我们,它们的“出走”只是我们的幻觉,只有停止幻想他人拥有我们的感受和愿望,我们才能接纳那些我们以为在别人身上,实则在我们内心的感受。我们在他人身上看到的毁灭性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抱怨的这些人不需要调整。我们应该爱他们而不是改变或调整他们,这么做也可以调整我们自己的内心。

这种投射反映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期望,但投射本身所产生的扭曲在于,我们很可能自我感动式地给他人强加我们本应对自身的需求,或是某些自我无法承受的因素被强加于他人理应负担的部分,这只会进一步使幻想与现实割裂开来——这些冗余的期待没有被自身得到良好的处理,而是在不经意间为他人共享,于是情绪垃圾就这样被肆意地向外堆放,被以掩耳盗铃式地抛洒在自身看不见的地方。

我们所爱的人可能会做出糟糕的选择,我们有时也无法阻止他们。我们往往不去直面内心的悲伤,而是试图改变我们所爱的人来消除我们的痛苦。当我们试图让他们按照我们的想法改变时,可能会引起对方的困惑,甚至会激怒对方。当我们试图摆脱自己的痛苦、愤怒和失落时,我们还以为自己在帮其他人“灭火”。把情绪宣泄在别人身上并不能消除自己内心的痛苦。我们能够给予所爱之人最好的礼物就是把想投射给对方的留给自己,自己去执行想要给他们的建议。

我们把自己难以承受的某些感受投射到别人身上,试图通过解释、指示、要求或期待来强迫别人成为我们希望他们成为的人,这类行为隐藏的信息都是一样的——“你应该像我”。

别人也许会屈从于我们的愿望,做我们想让他们做的事情。当他们屈服于我们的要求时,我们感到高兴;当他们不那么做时,我们批判他们,认为这是他们的错,自以为自己是别人离不开的人生导师,如果对方不乐于接受我们的指导,我们还会感到惊讶。他们会因为我们不接受他们本来的样子而愤怒。我们将他们当作家里需要修理的物品,我们给对方的信息就是:“对我来说你很不错,但你需要改变。”

有些人不会遵循我们的意愿变得更加可爱,而是像我们嫌弃他们一样嫌弃他们自己。我们应该爱他们本来的样子,并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他们应该成为他们自己,而不是成为我们希望他们成为的样子。这种接受也可能意味着,如果他们不爱我们,我们要爱我们自己。这样也就建立了边界。这意味着,我们不要求他们改变我们无法控制的行为,而是我们改变自己的行为,在他们伤害我们或我们的关系时,我们不再对他们以德报怨。我们在爱他们的同时更要面对现实,不再纵容他们的破坏性。

说时容易做时难,尤其当我们的希望被我们所爱之人“放火焚烧”时。他们燃起这团火,让火越烧越旺,反而指责是我们“放的火”,让我们把火熄灭。书中提到的母亲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放火者”的现实。他把自己的人生放在“火”上烤,不停地“纵火”,而母亲的爱和金钱都无法把“火”熄灭。

那么,如何感知这种投射的存在性?乔恩认为,“如果别人曾经让我们失望过一次,那可能是别人的问题;如果别人让我们失望过好几十次,那就是我们的问题——我们在否认现实”,因为“我们就像心理学上说的草莓采摘者,把我们想要的感觉称为“积极的”,把不想要的感觉称为“消极的”,试图将世界一分为二,希望生活在其中一半,离开另一半。我们想要一切都好,但生活向来都是好坏参半的”。

他想到,心理学家约翰·韦尔伍德(John Welwood)将这种对愤怒的回避称为“精神回避”。我们能够而且经常会滥用精神力量来回避感受、冲突和生活,渴望一种隔离状态(误以为超脱),最终达到一种精神上的隔离。

生活需要负面情绪·

但问题在于,一方面,垃圾需要得到处理,而不是被不断地回避;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很多负面的、害怕面对的事物并非是没有意义的,他们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他将自己不想要的感受视为没用的垃圾。然而,正如空气不能离开风一样,我们也离不开自我。感受和想法由内而生而且永远存在,我们永远难以逃避自我。因为自我是不可逃离的。

我们不想承受内在的某些部分,而是试图将其切除,这既不是治疗也不是精神修炼,而是精神上的自我“截肢”。哲学家西蒙娜·薇依(Simone Weil)说过:“生命不必为了纯净而自我割舍。”然而,有的人却会自我伤害,他们误认为是自己不好,想通过割舍自己“不好”的部分而达到纯净。

生活不是超市。我们不能挑挑拣拣,把想要的感受放进购物车,把不想要的放回货架上。为什么要将生命一分为二,把其中一半舍弃?我们要先学着接纳一切,最终,我们甚至不再需要自我接纳,因为我们一直都是我们自己。

我们不接纳生活和我们自己,反而像采摘一样对于感受挑挑拣拣,甚至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一个人对自己人生中最消极的事实耿耿于怀,在脑海中反复“翻阅”,最终陷入执迷不悟。他执迷于最坏的情况,意识不到是自己对世界产生了偏见和消极看法,不明白导致他痛苦的正是这些负面的想法,而非世界本身。他认为自己这种执迷不悟是可贵的沉思习惯,是更加高级的思想。

乔恩写道,“为什么我们看不到生活的真相?因为我们有盲点。正是因为我们总有盲点,所以需要别人来帮我们发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心理咨询无法消除盲点,但是它能让我们知道自己有盲点,因此可以接受旁观者的反馈。出于恐惧心理,我们会用幻想和内在防御来回避反馈,对外面的世界视而不见。然而,盲点不仅是我们看不到的问题,也是我们希望别人看不到的问题。我们不想独自忍受黑暗,要求其他人和我们一起否认正在发生的事情来蒙蔽自己。很多时候,我们可以享受彼此盲目的幸福,一起回避我们不想看到的东西。但这不会永远奏效,因为当我们否认事实存在时,事实并不会真的消失不见。这种否认制造了我们的痛苦,只是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自我失明·

“拥抱现实并接受它的馈赠。在那之前,我们仿若失明。”

我们能看清别人在用谎言逃避痛苦,却看不到自己也在做同样的事。或者我们假装没有某些情感、冲动或问题。精神病学家哈里·斯塔克·沙利文(Harry Stack Sullivan)说,“我们比其他人更有人性。”

我们有时会否认在别人身上看到的人性。例如,我们可能会说,“富人贪婪”或“穷人懒惰”。每个人都可能贪婪或懒惰,但当我们想象人类的某个特征不存在于我们自身,而存在于我们所评判的其他人身上时,我们会更自在。但我们说的并非事实。

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否认和说谎,每个人都会因为自己的错误给别人带来痛苦,面对这些现实是痛苦的。于是我们试图用想象力脱离人性的束缚,好像自己高人一等,冷眼旁观,评判他人,批判他们的人性。我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批判的也是自己具有人性。

的确,全面、客观地审视自我并非易事。人类生来就有模仿的天性,很多过往的经历和外部的信息在无形中塑造了我们的思维习惯和行为模式。

对于攻击式回避者,他们在旁人看来自然显著地具有对某些事物十分敏感、充满戒备的心态,但其自身却很难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或许更愿意坚持自我,认为自己是出于受到了冒犯而产生的自发回击,却很难触碰到自己的禁区源于怎样的担忧与焦虑。

乔恩对此指出,“当我们意识到自己对他人的想法反映的是自己的执念而非真实的他们时,我们的执念就消散了。一个活人不能被死想法困住。那个声称我的观点都是废话的人看到的是他自己的观点而非我本人的。他忘记了我们的反应和想法指向的是更加严重的问题”。

贬低与谎言·

当我们认识到认为他人不正常、有问题的想法只是自己的幻想时,我们“独立于人性之外”的幻想也就结束了。在那之前,当我们否认他人身上的自我时,我们会饱受疏离和孤独的困扰。

接纳他人意味着我们首先要面对他人和自己的谎言。如果我们被要求说谎怎么办?一名男性来访者是被朋友强制来做咨询的,他认为自己并不需要。他让我不必为他服务,但咨询费照收,只要告诉他的朋友他正在接受心理咨询就行。

前面已经明确心理咨询师不应当伪共情,对于如何不动声色地卸下对方的防备,乔恩也给出了自己的测试案例。

这是一个测试:我作为咨询师会顺着他说谎还是坚持做真正的咨询呢?

他解释说:“我只是希望朋友们别来烦我!”

“你的朋友没有来烦你,来烦你的是真相本身,朋友只是指出真相而已。”

“如果他们不絮絮叨叨,我就能忘记那些事情。”

“你可以忘记真相。真相不需要你记得就可以存在,不管你跑多远它都在那里。”

“你看,我会在你的办公室露面,支付咨询费,我就可以告诉他们我正在接受心理咨询。”

“但你并不是接受咨询,你是接受假装咨询。”

“他们不会知道的。”

“但我们会知道。你希望我提供一种虚假咨询,我们俩都知道那不是真的。你以为从我这里买到谎言就能买到现实吗?现实是买不到的。”

他笑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算你帮我。”

“我那样只是在帮你说谎,而不是帮你。如果我向你出卖我的诚信,我就是一个无用的骗子,成为你生命中的又一个骗子。”

“我以前找咨询师做过咨询,他们很乐意收我的钱。”

“如果我按照你的要求收了你的钱,我就是失德者,不值得你信任。你没有理由相信我。”

“你是说我应该去找别的咨询师?”

“也许你能找到愿意帮助你说谎的人,但为什么要花钱让咨询师说谎呢?”

在工作和生活中,我们都可能会遇到说谎的人。但是我们必须诚实地告诉自己他们在说谎,如果我们帮助他们撒谎,我们就是在对自己说谎。

我们希望被疗愈,但是又害怕那些能够疗愈我们的东西:倾诉、感受和面对真相。我们每个人都会说谎,不会因为咨询师指出其中一个谎言就放下内在防御。当咨询师坚持自我,不和我们一起说谎也拒绝无视我们的内在防御时,我们就会放下自己的内在防御。在咨询关系中,我们都必须诚实。

他总结道:我们不要求说谎者诚实,因为如果那样,就是我们自己在说谎,在抵制他的谎言。说谎者要求我们说谎,是想要确认我们是否值得信赖。当他说谎时,我们必须留意他声音里或我们心中的急切。因为在谎言之下,他之前有可能诚实的呐喊变得越来越弱,最终归于沉寂。

另外一个谎言则是贬低。

一位女士指责我很没用,她认为我说的话很荒谬,咨询毫无价值。她贬低我,也贬低她的好朋友和家人,她疏远了他们,并用孤独终生来惩罚自己。

我们每个人都会被贬低,这和我们自身无关,而是贬低我们的人使用的一种防御手段。别人贬低我们不是我们的错。他们指责我们没有价值,只是想要避免依赖我们的价值。通过贬低别人,他们就可以避免依赖别人。当他们羡慕我们真正的成功时,他们可能会通过否认我们的价值来获得一种想象中的胜利。当这些人无法克制自己的嫉妒心时,他们会贬低我们身上有价值的东西,因为这些是他们身上没有的。

当这位女士说咨询毫无价值时,我问她:“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在贬低我?”

“你是说我必须称赞你?”

“不。你可以贬低我。因为这是你的自由。但只要你贬低我,就意味着你在和一个没用的咨询师打交道,最终得到毫无价值的咨询。”

“这个咨询毫无价值。”

“我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只要你贬低我,这种咨询就毫无价值。”

“我没有从这种咨询中得到任何好处。”

“当然。如果你贬低我,你就不会依赖我,你也不会从咨询中得到任何好处。如果这对你有用,你可以继续贬低我,但咨询将以失败告终。”

“我为什么不贬低你?”

“我是你的咨询师,不是你的马桶。”

“如果你的咨询真的毫无价值怎么办?”

“是咨询没有价值还是你对我的贬低没有价值?你可以贬低我,我不能阻止你,但这会让这次咨询成为另外一个以失败告终的咨询。我们只能哀悼你本可以通过咨询拥有的生活。为什么要破坏自己的咨询,为什么要让自己永远生活在痛苦中?”

当人们贬低我们时,我们可能会感到愤怒,正如贬低我们的人曾经感受到的一样。如果我们否认这种愤怒,可能会将原因归咎到自己身上:“也许她说得对,是我不够好。”或者我们被她吓倒,屈服于她的贬低,就像这位来访者过去屈服于她母亲对她的贬低。她说:“因为我一说话她会生气,如果我保持沉默,她可能会喜欢我。”

他进一步解释道: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将理解和阐释这些动态的过程称为“修通”。因为这个过程中激起的强烈情绪,人际交往分析家建议我们将其称为“亲历”。在人际关系中,我们经历强烈的感受并学会自己承受。这意味着无论何时,无论是老板、同事还是配偶,当贬低发生的时候,我们就必须面对。

当人们贬低我们时,我们可能会将沉默与善意混淆。但接受贬低是受虐式的屈服。托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曾说过,我们永远不应屈服于他人,因为这样做相当于纵容他人犯错。纵容他们不断贬低对他们是有害的;而当我们接受他人的贬低时,由此产生的愤怒、沮丧和绝望也会伤害我们自己。屈从和回击都无济于事。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说实话。

贬低并非洞见,而是一种主观地压低别人。我们不是无用的,真正无用的是她的贬低。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贬低恰恰揭示了我们的价值——贬低我们的人所羡慕的、能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价值,而后者正是他们无法忍受的。贬低别人会使一个人无缘于任何健康的人际关系,因为它试图破坏任何可能会引发嫉妒的美好的东西。

为了避免破坏任何关系,而不仅仅是眼前的咨询,我们要尽力应对憎恶。如果一个人愿意,他可以贬低我们。但是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我们可以和他分道扬镳,而不是和他生活中的死结纠缠。当我们不再听信他的贬低时,他就会得到一个朋友。或者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得到一个他无法“摧毁”但是可以依赖的咨询师。

当别人贬低我们时,我们会设置边界,防止我们之间的关系陷入泥淖。如果我们认同一个人的贬低,就相当于鼓励她犯错,因为她在毁坏一段关系。我们永远不能屈从于他人的贬低,即使生活或工作需要我们屈从。我们屈从于真理,但不能屈从于谎言,而贬低就是他人对我们说的谎言。

我们有时候会被他人贬低,不过更多的时候是我们贬低自己——

一位女士对我说:“我总是挑自己的错,整天质疑自己。”她的自我质疑是伪装成“更高级思想”的自我憎恨。我们举着蜡烛走在人生道路上,想象烛光所及之处就是全世界,然而烛光只能照亮世界的一小部分而已。我们真正的价值不在于拥有光明,而在于驱走黑暗。谁能预知未来?没有人能预知未来。我们的任务是服从未知的自我,接纳未知的自我。放下自我质疑,我们才能明白,是自我质疑遮住了我们的眼睛,让我们看不到自己真正的潜力;摒弃自我贬低的谎言,内心的感受才能让我们睁开眼睛,活出隐藏在自我质疑之下的真实自我。

学会接纳·

乔恩说,“要了解任何人,我们首先要承认我们不了解他们。不了解是了解每个人的前提条件,因为这能让我们对另外一个人持开放态度”,因为“别人可能会要求我们认同他们的谎言来蒙蔽我们,而我们自己则用错误的信念蒙蔽自己”。

一位男士向我描述他上一位咨询师的判断:“她告诉我,我之所以不停地眨眼是因为我充满愤怒,这是真的吗?”

“不。那是唬人的读心术。”我回答道。不了解另外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就很难和他建立关系,我们必须放下幻想,和他交流。

男人继续说道:“当她告诉我一些关于我自己的负面信息而我不认同时,她就说这证明我在抗拒;如果我同意一个我其实不认同的说法,就能得到她的认可,感觉就像‘第22条军规’。”

“是的。”我回答。

有的人将分歧解释为抗拒,这样就可以胁迫对方屈服,并称之为“合作”。任何事实都可能被扭曲用以说服人们我们的投射是真实的。

电影《煤气灯》里,一位丈夫通过隐瞒和歪曲事实,成功地让妻子相信她真的快疯了。那些试图支配和控制他人的人并没有帮助对方找到自己的语言,而是将自己的语言灌输给对方——声称那是“听”腹语。他们没有探索对方内心的冲突,而是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当他们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往往会指责对方“让”他们感受到不想感受的东西。一位咨询师对他的督导师说:“这位来访者让我感到困惑。”督导师回答说:“不,亲爱的。恐怕是你使自己困惑了。”

总之,“我们不应强迫他人符合我们的意愿,而应该更乐于接纳,让正在发生的事情推动我们的想法去符合真相”。

他也大方承认说:

我本人也曾有过破坏性的行为,作为过来人和你谈论这些,并不是想指出你的问题,而是想指出我们共同的人性。当我们把问题投射在别人身上时,我们是想通过控制别人来摆脱自己的内在危机。而且我们忘记了,自己批判别人身上的东西恰恰是在嫌弃自己身上的那种东西。谁不希望现在的爱可以抚平过去的痛苦?我们希望爱能变魔术,面对来访者巨大的痛苦,咨询师也会有同样的希望。多年前,一位心理咨询师让来访者假装回到婴儿时期,他像父亲那样照顾“婴儿”。他试图重新“养育”他们以弥补来访者缺失的父爱。但,失去就是失去。重现父爱、母爱和亲子关系,试图用现在的幻想去填补过去的缺失并不能起到疗愈作用。

我们无法抹去过去,只能创造一个更好的现在,接受失去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虽然我们希望可以用爱抹去过去的痛苦,但我们必须面对那种痛苦才能真正得到疗愈。疗愈不能代替我们失去的东西,但它可以帮我们放下爱的障碍。然后我们就可以哀悼那些过去不可能重来的东西,创造新的可能。

用爱融化防御是不可能的。爱不是水,防御不是冰。试图用爱融化防御就像我们想点燃火堆,对方却在向火堆泼水。在这种盲目的爱中,我们看不到完整的人,只能看到我们想要的部分。我们不是接受事实(例如“他拒绝我”),而是对自己想要的品质心存信念,并且不在意我们遇到的人。这不是勇敢果断,而是对人的仇恨。

试图强迫任何人爱我们都不是爱,而是暴力。如果我们对遇到的人,不符合自己的意愿就想毁灭他,符合自己的意愿才爱他,我们其实并不爱这个人,只是喜欢他变成我们想象中的样子。